李玟：追求完美，不一定要做一个完美主义者丨逝者

7月5日晚，歌手李玟的姐姐李思林在社交媒体发文，透露李玟于数年前不幸患上了抑郁症，于7月2日在家中轻生，送院后一直昏迷，于7月5日去世，终年48岁。

李玟出生于1975年1月17日，1993年，她因参加TVB举办的《新秀歌唱大赛》获得亚军，次年出道。上世纪90年代，李玟相继推出了《李玟》《CoCo’s Party》《每一次想你》《Di Da Di 暗示》等热销专辑。她也是首位站上奥斯卡舞台表演的华人歌手，在第73届奥斯卡金像奖颁奖典礼上，她现场表演了电影《卧虎藏龙》的主题曲《A Love Before Time》，该曲获得了当年的最佳原创歌曲提名。

近些年，李玟更多是出现在各类音乐综艺节目中，在2016年的《我是歌手》第四季中，她拿到了歌王称号。2020年、2022年，新京报记者曾两次对李玟进行了独家采访。采访中，“完美主义者”李玟首次直面人生伤痛，透露自己一直受腿部旧疾的困扰。她当时曾说，“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每个人生来都会吃苦，只是程度不同，关键是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苦难。”
 

以下为新京报记者专访全文

工作状态下的李玟，有着无可挑剔的“艺人自我修养”——面对观众与工作伙伴，她永远活力四射、笑容满面，令人如沐春风；她对自我的要求也非常严格，从几十年如一日的嗓音状态与身材管理中就可见一斑。之前她曾不止一次在采访中提到自己是个“完美主义者”，但很少有人深究“完美主义者”是怎样炼成的。

李玟曾多次表达过，自己是个完美主义者，但她也清楚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 受访者供图

新京报对李玟的两次采访横跨了两年半的时间，第一次在2020年初她出道25周年世界巡演快到北京站时，第二次是2022年中她参加港乐竞唱节目《声生不息》期间。从45岁到47岁，李玟走出了“完美主义者”的自我设定，愿意敞开心扉分享她对于音乐经历，对自我身份和人生伤痛的感知与态度。

李玟从小左腿有缺陷难以治愈，却一直以劲歌热舞形象示人。她坦言，出生就失去了爸爸再加上腿伤，成了她人生的阴影，一念及此就会忍不住默默难过。但她现在已经能够勇敢地把人生的伤痛说出来了，希望能鼓励那些和她一样生来就有缺陷或处在困难之中的人坚持往前走。“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每个人生来都会吃苦，只是程度不同，关键是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苦难。”

直面人生伤痛

等有一天我没办法走路，就真去开刀了

2020年初，李玟在接受新京报专访时表示，她在巡演的排练中感到自己左腿的状况越来越糟糕，跳舞比以前更加困难了。她左腿的问题源于婴儿时期，那时她因左大腿与盆骨关节脱臼做了手术。但令人惋惜的是，术后她的左腿没有完全康复。“左腿经常使不上力，右腿承担了身体的大多数重量，每走一步路都会痛。所以别说跳舞，走路一度都有困难。”而这种状况并没有因为身体的成长而有所缓解，反而随着时间的流逝，越来越糟糕了。

入行这么多年来，李玟一向以劲歌热舞示人，其实她也一直在寻找与自己疼痛的左腿相处的办法。她一度不太愿意提起腿伤：“一是这么多年我都是报喜不报忧的性格，也不想让大家看到我脆弱的一面。二是我以前觉得这很丢人，会想：人家知道以后会不会觉得我不够好？会不会觉得我有瑕疵？会不会看不起我？”因此她选择不说，并且在跳舞上比别人更加努力。现在既然决定说出来，她就打算分享更多。“我有很多的经历是大家不可能想象到的，希望放在一本书里去跟大家分享，去激励更多的人。”

在《声生不息》的舞台上，李玟更多是在展示自己的唱功，但很少跳舞。 节目组供图

两年半之后，她出现在《声生不息》的舞台上，展现粤语唱功的机会很多，跳舞的时候很少。她很坦诚地告诉记者，现在她的左腿比两年半之前痛得更厉害了，连普通站立都需要不停地换姿势，走路开始变得困难了。她自嘲，如果自己不忍着痛加以控制的话，走起路来就像很多说唱歌手有点儿颠颠的、边走边说唱的感觉。“他们那个叫swag（说唱圈常见用语，用来夸一个人很酷很厉害），特别帅。所以有时我就开玩笑说，我也是说唱歌手。”

《声生不息》录制过程中，林子祥注意到了李玟“独特”的走路方式，曾私下关心地问她是不是腿有问题。得到肯定的答复后，还建议她去看医生，通过做手术来改善腿的状况。李玟说：“嗯，是的，我应该去做手术。”但她也没有再继续这个话题。“实际上我咨询过，这是一个很大的手术，需要换好几块骨头，做完我大概就会变成‘仿生人’，也许踢人的时候会更加有力吧。”她之所以一直忍着痛犹豫着没去做手术，是因为，这个手术的风险就是她可能以后再也不能跳舞了，她无法接受这一点。

“我现在虽然痛，但还可以跳舞啊！有些动作我做不了，就避开，或者换成另一个能做的动作。训练排舞有多疼我都可以忍受，因为舞蹈排出来的效果很好看。能够在舞台上带给大家享受、让大家看了觉得开心，这就值得。可是医生说做手术的风险是我以后没有办法跳舞了，我就不敢（去做手术）。等有一天我没有办法走路了，那就真的要去开刀了。”

虽然这几年腿伤的问题一直没有好转，但李玟依然为了舞台更加完美而坚持跳舞。 图片来自其微博

李玟是家里最小的女儿，出生之前爸爸因病去世。失怙和腿伤成了她的人生阴影，从小她就经常问自己：“我已经没有爸爸了，为什么腿还要有问题？”妈妈对她们三姐妹的要求非常严格，希望她们在学业等各方面都做到完美。“我也懂妈妈为什么这么严格。我出生那一年她经历了那么多，老公去世，要自己带大三个孩子。她既要工作赚钱养家，又要管教三个孩子，必须严格一些，否则我们都变成不求上进的孩子了怎么办？”

妈妈的坚强鼓舞了李玟，她觉得自己不能做个弱者。“有好多人比我过得更惨，比我受了更多的苦，不是吗？我已经很幸运，还可以从事我热爱的唱歌事业，还有家人和歌迷疼我，我应该知足感恩的。”随着人生阅历的增长，她逐渐认识到可以追求完美，但没有一个人是完美的，不完美才是现实。每个人生来都会吃一些苦，只是吃苦的程度不一样，遭遇的苦难也有所不同，关键是以什么样的态度面对苦难。“如果吃了苦，你没有学习到、没有获得成长，那以后可能还要继续再上这堂课。”

音乐是她的乐园

100%不够，要让听众觉得150%的值得

李玟在中国香港度过童年，而后随母亲前往美国生活，成年后返回家乡参加了TVB举办的新秀歌唱大赛被更多人认识，踏上了歌手的道路。《声生不息》节目里她献唱的第一首曲目《真的想见你》，正是她当年第一张粤语专辑《李玟CoCo同名粤语专辑》（1997）里的主打歌。她在微博上写道：“真的很想见到大家，为了家人有很长一段时间没有和大家见面，很想念我的歌迷。我最快乐的事情就是带给大家欢乐，唱歌给你们听。在舞台上通过表演感受到的欢乐与爱，是我最大的快乐。我的一生所爱就是在舞台上继续唱歌给你们听！”

《真的想见你》之后她还献唱了多首经典粤语老歌——包括她的偶像刘德华主演的港片同名主题曲《天若有情》、张国荣的《Monica》、陈百强的《一生何求》等。其中与李健合作的《一生何求》是她梦想成真的舞台。她是陈百强歌迷，也喜欢听李健的歌入眠。这首歌，采用口风琴伴奏，李健亲自弹吉他与她对唱。“口风琴听起来更有那种心痛和经历过很多风雨的感觉。重温歌词我也有很多感触，我们好像永远在往前追，却忽略了眼前已经得到的东西。‘一生何求’也是提醒大家，如果不珍惜已经拥有的，可能变得一无所有。”

李玟在《声生不息》的舞台上，与李健搭档合作《一生何求》。 节目组供图

参加《声生不息》节目录制期间，李玟还于6月17日发布了新歌《乐园Wonder》，她自己也参与了填词。《乐园Wonder》的节奏欢乐明快——“让烟火在你的心中盛开。你会发觉爱是无所不在。外套甩掉、甩掉，感觉快要、快要，飞向欢乐无限的乐园。”很难想象，这样的舞曲风是她在隔离期间创作的歌曲。“我心情不好的时候，就喜欢听快歌跳舞。然后我发现，不管身处什么环境，我都找到了乐园。”她希望这首歌能让大家暂时忘了生活中的烦恼，暂时只想要跳舞，放松之后再回去继续面对工作、面对生活。

李玟对于音乐、对于舞台，从来都极其认真。尽管左腿的情况一直在变差，她为了筹备出一场精彩的演出照样可以每天排练很长时间。“我工作起来就会非常有劲。我觉得自己好像一直保持新人的状态，但其实我也没有特别说一定要怎样，因为热爱嘛，是从骨子里面冒出来的东西。”

舞台是她的一生所爱。即便有着丰富的演出经验，她也说自己任何时候站到舞台上都会紧张。“每一次开场之前其实都是非常紧张的，因为很在乎、希望自己做得好。我有试过做一些表演，可能下面坐的都不是我的歌迷，唱歌时大家也没有什么反应，我就会越来越紧张。但是如果听到歌迷的欢呼声，我会非常开心，会唱得越来越好，越来越放松。”

音乐是她的事业，也是她的精神乐园。李玟承认只要与这个“乐园”有关的事情，“努力”“拼”这些词汇就会跟她发生无法分割的紧密联系。“比如演唱会很多都发生在周末，礼拜六的那三个小时，观众可以选择跟自己的另一半在一起，去吃顿大餐，或者去别处游玩，但有一些人选择跟我在一起，我就希望他们能觉得这个时间花得值。100%还不够，要有150%的值得。”

只想做自己

我这一生，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活

李玟是第一位在奥斯卡颁奖典礼现场演唱（《卧虎藏龙》）的华人歌手。她告诉新京报记者，成为一名国际化歌手的确是自己出道以来的愿望，但她对所谓的那些头衔毫无兴趣。

在美国上学时她就喜欢唱歌跳舞，当时唱的是惠特妮·休斯顿的歌，听过的外国同学都很惊讶：“哇！你是中国人，可是你唱歌像黑人，你应该出专辑，我们肯定去买。”她就想：为什么没有一个华人在国际歌坛被大家认识？于是她想当歌手、闯国际。她的第一张专辑《爱就要趁现在》（1994）里有一个小花絮，问她梦想是什么？她回答，自己的第一个梦想就是“闯国际”。那时她19岁，却大胆说出了这句话。“我那时想要证明给大家看中国人不只是功夫了得，音乐也了得，缺少的只是机会。”

如今回顾“闯国际”的经历，李玟认为过程很不容易。因为这么多年来国际歌坛都不习惯看到一个华人歌手唱歌好，需要时间去改变大家的惯性思维。“当你把自己的音乐市场做得非常强大的时候，他们就一定要去接受它，就会慢慢变成一个习惯。其实已经开始在转变了，我有看到往国际去努力的歌手。”她提到王嘉尔之前就在美国做了一场表演，并认为这是好的开始。

生活中的李玟性格爽朗，走到哪里都有笑声相伴。 受访者供图

褪去“国际化歌手”身份的李玟在生活中性格爽朗，喜欢搞笑，有她在的地方通常会传出“哈哈哈”标志性的大笑声。《声生不息》开播前，她在微博发了一张隔离中的自拍照，角度刁钻，堪称自黑典范。网友评价说：“素材又要被黑粉和营销号拿去用了。”她回复：“没关系，我从来都没有觉得自己是美女。我只是想做自己，一个人的外表不会永久的。希望喜欢我的人是因为我的个性和才华。要黑就黑吧，能够让人笑一笑也挺好的。”

也因为在综艺节目里展现了自来熟的社交人格和擅长搞笑搞气氛的能力，李玟被网友封为歌手中的“喜剧人”“小品演员”，调侃她唱歌的时候是“李玟”，演小品的时候是“李玫”。李玟对这些外号欣然接受，她称自己本身就是一个非常喜欢搞笑的人，从来不怕把自己搞丑被别人取笑。“我私下常常逗我妈笑，还是像个孩子一样。我觉得能让一个人开心、逗一个人笑，是特别好的事情。”

李玟提到，之前的经纪公司为了维持她的形象，经常约束她在社交平台上发布内容。“说这不能发、那不能发。难道一个人有了个名头之后就没有做自己的权利了吗？我觉得这很愚蠢。他们私底下其实都知道我的个性是很逗的，所以为什么要这样要求我？”签了新公司后，她做的第一件事就是跟新的团队说：“我必须要做自己，你们不要限制我。我只有这一生，想要按照自己的想法活。我现在还能唱、还能跳，我想继续给大家带去快乐。”

擅长慧眼识人

也许我会是个不错的老师

近年来的音乐综艺节目里，李玟除了作为参赛嘉宾也经常以导师的身份出现，她坦言自己很喜欢做导师的感觉。“因为我自己本来就是参加唱歌比赛出身的，再加上我上过这么多舞台，学习过怎么去面对不同的观众，所以我很希望把我学会的东西以及我的经验分享给其他人。如果真的可以帮到别人的话，我会非常开心。”

她觉得做导师是很有成就感的。尤其有一些她看中的艺人当时还不是专业歌手，但经过几年的磨砺后成了大明星，这让她觉得自己看新人的眼光很不错。“像潘玮柏就是其中一个，他曾经在节目上说，我是他的伯乐（笑）；蔡依林在还是新人的时候，我说这个女生肯定会大红！”

李玟曾邀请蔡依林担任其演唱会嘉宾。 图片来自其微博
 

因为这些当导师的成功经验，李玟觉得自己非常适合去做发掘“明日之星”的那个人。“因为我很相信我的眼光，每次看一个人的表演时，心里就很清楚这个人是否有成为艺人的潜质。以后我也希望可以继续做一些发掘新人的工作或训练，我对这些非常有兴趣。”

对 话

新京报：如今留给自己享受生活的时间多吗？

李玟：还好，但一定是有一些时间要留给家人的，有一些时间要留给自己，虽然留给自己的部分也还是会剪音乐做音乐（笑）。而且我全家都是女孩子嘛，我也会跟两个姐姐和妈妈去逛街。

李玟和妈妈及两位姐姐。 图片来自其微博
 

新京报：尝试过唱歌、演戏等多个领域，如今还有哪些事物是你比较感兴趣，还想再进一步去尝试的？

李玟：我现在在学习“平静”。有一次我看到一位老师在电视上教人家如何去让自己好过一些，就非常感兴趣。因为大家每天的事情都很多，容易受到困扰，所以你要怎么去调整自己的心态，如果碰到不好的事情怎样走出困境，就变得很重要。比如住北京常常堵车，大家就可以去听听音乐，思考些别的正面的事情，才会“平静”。而且所有不好的事情其实也有它好的一面，一定要碰过钉子后，你才会有成长。我正在学习的就是这些东西。

新京报：如果可以穿越回过去跟新人李玟说一句话，你会告诉她什么？

李玟：我想对新人李玟说：相信你自己的直觉。我常常对一些事是有直觉的，但又不确定，听了很多意见时过境迁之后，往往发现，早知道应该一开始就照着直觉走。所以我想跟新人李玟说：相信自己，你的直觉是对的。

新京报记者 杨莲洁

撰文 杨畅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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